”
人群中，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，引得周围一片附和。
我用陌生无助的目光，环视着眼前这群义愤填膺的同门弟子。
他们的眼神中，往日的友善与温情早已消失不见，取而代之的是要将我烧成灰烬的怒火。
一些人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 “正义”，俯身拾起地上的石子，朝我用力砸来。
我只能无力地用手抱住头，蜷缩起身子，尽可能地减少伤害。​
无尽的痛苦与屈辱，让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初来苍云门的时候。
那时的我，记忆全失，踏入山门的那一刻，一切都是那么陌生。
可师尊的温和指导、大师兄暮雨的悉心教导，还有同门师兄师姐们的热情关怀，让我渐渐融入了这个大家庭。
我曾以为，苍云门会是我永远的归宿，是我一生的避风港。
而现在这一切都已化为泡影，我咽下了到嘴边的辩驳之词。
绝望着闭上眼睛，心底的一个声音告诉我。
“你再也没有家了。”
“都在干什么！如此不成体统！”
师尊声如洪钟，威严的声音在这片混乱嘈杂中骤然响起。
那些方才还对着我肆意叫骂、疯狂扔石子的弟子们，瞬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，纷纷低下头。
看我狼狈至此，作为罪魁祸首的师尊和大师兄，终于姗姗来迟。
大师兄暮雨满脸都是焦急，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来，颤抖着把我从地上扶起。
此刻他完全顾不上我身上沾满的脏污与散发的异味。
“润青，润青，我对不住你。是我没有保护好你，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个样子，明明事情不是他们想得这样啊。”
他红着一双眼，眼眶中似有泪光闪烁。
那副模样，足以让不知情者被他的深情和愧疚所打动。
好一个演技精湛的戏码！谣言分明是他和师尊一手策划，如今却又假惺惺地扮好人。
我闭上了双眼，一言不发，内心的抗拒让我连目光都不愿分给他们一点。​
紧接着便听到师尊在一旁，对着那些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弟子们厉声喝斥。
“都愣着干什么？给我滚！你们就是这般对待自己同门的？”
那些方才还对我肆意伤害的弟子们，此
刻连连告罪，刹那间作鸟兽散。​
大师兄见我依旧紧闭双眼，对他不理不睬。
他大概以为我是伤心过度，再加上伤势严重，已经没有丝毫力气搭理他了。
他轻轻地将我抱起，动作一如曾经抱着我般的轻柔，却无法让我感受到一丝暖意。
这一路上，我感觉我浑身发烫，右胳膊更是钻心的疼痛。
“医仙，快叫医仙。”
他失态地大声呼唤着。
最后医仙们七手八脚地在静室里替我清理了患处，诊断了伤势。
“师尊，润青修士的外伤才刚刚好转一些，如今被污水浸染，毒脓攻心……纵使熬过这一劫，也不可能再修习仙术了。”
师尊痛心疾首。
“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都要把她的命给我保住，她是我苍云门的弟子，我绝对不能看她这样就去了。”
大师兄也在一旁附和，泪水更是控制不住地奔涌而出：“润青，我是罪人，润青你不能死！待灵萱取得却邪剑，我哪怕是拼尽我的命，也要用她的剑灵为你重塑经脉。”
我好像又昏睡了很久。
直到右臂传来的奇异空茫感，下意识想去触碰，却只摸到层层叠叠的绷带下那截突兀的断肢。
“润青修士，您总算是醒了。”
守在床边的女医仙慌忙放下药碗。
“您高热整整数十日。”
她喉间哽咽，目光避开我空荡荡的袖管。
“右臂感染实在太重，不得已才……”
我盯着那截绷带，恍若在看别人的肢体。
“今天是什么日子？师尊和大师兄呢”
我哑着嗓子问。
女医仙一怔。
“今天正是仙门大比，掌门和暮雨修士三日前便陪同灵萱修士前往会场。”
她忽然意识到什么，慌忙绞着衣角补充。
“他们一有空就来看您，对您关怀备至。”
我扯动嘴角，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关怀？
天底下有这样的关怀吗？
“烦恼你扶我回纤云阁吧。”
我攥住她的衣袖，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自己掌心的滚烫。
女医仙面露难色。
“您伤势未愈，还是在此静养为好。”
“纤云阁是我受伤前一直住的地方，那才是我如今配待的地方。久住此地，我实在受宠若
天地灵气。
即便是灵萱，她的每一招剑式，我都亲自拆解数十遍，毫无保留地传授经验。
那些曾经抱怨训练太过严苛的弟子，在学成领悟后，几乎都会真诚向我表达感激。
我对他们倾囊相授，以真心换真心，可为什么得到的是这样的结局呢？
盯着他们眼底翻涌的嫉恨，我轻笑出声：“灵萱，你越是迫不及待，越显得心虚。当年我教你练剑时，可没教过你如何颠倒黑白。”
灵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，阴阳怪气道：“给我拖下去！”
几个弟子立刻扑上来，将我拽下床。
我的后背重重磕在青砖地上，钻心的疼痛袭来，可我死死抓住床柱，不肯松手。
一个弟子见状，抬脚踹在我的手腕上，剧痛让我几乎失去知觉，我咬着牙：
“灵萱，你费尽心思陷害我，不过是怕永远活在我的阴影之下。”
“小师姐还真是嘴硬，不过希望一会儿到了玄清台，你还能这么强硬。”
灵萱冷笑着说道。
“你们要做什么？”我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。
玄清台，那是苍云门举行重大仪式、传道授业的庄严之地。
几个扮作邪修的门外弟子不由分说，像拖拽一袋重物般，粗暴地将我架起。
剧痛让我眼前一黑，再度失去了意识。
“晦气的东西，还装死呢！你这个苍云门的叛徒！”
一阵叫骂声将我从昏迷中唤醒。
我缓缓睁开眼睛，发现自己已置身于玄清台。
紧接着，一股刺骨的凉意与痛楚袭来，还伴随着一阵令人作呕的气味。
我费力地睁开眼睛，只见一位平日里在门中存在感极低的弟子，正满脸嫌恶地看着我，手中还端着那只空了的泔水桶。
“这就是咱们门中那位自命不凡、不可一世的润青修士？听说她妄图陷害暮雨大师兄，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，反倒被邪修抓了去。她经不住拷打，就背叛了本门，刚才我还瞧见她对着那几个来犯的邪修摇尾乞怜呢！”
“真是个没骨气的窝囊废，怎么不去死啊？活着就是给咱们苍云门抹黑！”
“师尊也是心慈手软，对这样的人居然不立刻按门规处置，以正门风！”
“打死她！
情做不绝。”
“只有彻底搞臭了她的名声，仙门高层才不会对她再抱期望。
其余清流正派也不可能再愿意收留她。
灵萱今后会成为苍云门最杰出的弟子之一，你俩的亲事也可以尽快提上日程。”
‘亲事提上日程’这句话，让大师兄原本还紧张踌躇的语气，转瞬变得些许雀跃。
“为这天，我和灵萱等了太久了，多谢师尊成全！”
他声音里的热切，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，震得我心口生疼。
静谧月夜，后山之上，大师兄暮雨也曾目光温柔，羞涩着轻声问我。
“润青，等你拿却邪剑、成为仙门最耀眼的人，可愿与我相伴？”
那时的我真以为，我和他会一起在仙途上并肩前行，共同实现梦想后携手相伴一生。
这场无妄之灾，让我看清了他们的道貌岸然。
待大师兄与师尊离开后，一群不速之客闯进了我养伤的静室。
来者正是灵萱，以及和她平日里最要好的几个门外弟子。
“小师姐，几日不见，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？”
灵萱嘴角轻扬，脸上挂着一如往日般看似懵懂无邪的笑容。
可那双眼眸深处，却藏着让人脊背发凉的阴森。
她身后那几个门外弟子打扮成了邪修模样，看我的眼神也都不怀好意。
灵萱踱步到我床前，目光扫过我憔悴的面容：
“润青师姐不愧是苍云门百年难遇的奇才，十年修行跃升金丹不说，还能荣任本门最年轻的玄剑督训使。”
“只可惜啊，这般风光霁月的人物，如今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，你们说可笑不可笑？”
一个尖脸弟子立刻谄媚附和：“灵萱师姐说得对！她算什么东西，仗着自己修为高，天天逼着我们鸡叫头遍就起来练剑，说什么为了提升宗门实力，实则不过是想在新人面前立威罢了！”
看着他们的嚣张，我心头泛起苦涩。
犹记当年师尊亲自将玄剑督训使的令牌交到我手中，殷切叮嘱：“润青，你天赋卓绝，日后便由你替我悉心打磨这些新入门弟子。”
自那以后，我一心扑在新弟子的训练上，将训练强度提升。
每日带领弟子们练剑、淬体、冥想、感悟
惊。”
想起从前，纤云阁本是灵萱的住处，那地方偏远狭小，她嫌弃得很。
她跑去跟师尊撒娇，硬是把我住了许久的听竹轩给换了去。
那时我可真迟钝，都没有看出来自己在师尊心里几斤几两。
念及此处，我深吸一口气，强压下满心的酸涩。
伤重未愈加之名声已然败坏，我深知此番踏出静室，定会遭受诸多异样目光。
临行前，特意寻来幂篱戴上，将自己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。
女医仙拗不过我，只好搀着我走向纤云阁，一路上我都听到门中弟子、侍从在谈论着灵萱。
“灵萱修士真是厉害非凡，前几轮大比，她过关斩将，锐不可当，把各路长老看得目瞪口呆。依我看，此番夺得却邪剑，那是十拿九稳！”
“是啊，掌门还特意从禁地取出凝魄珠给她预备着，就怕她万一驾驭不住却邪剑的强大剑气，被其所伤。掌门对灵萱修士，可真是用心良苦。”
我求之不得、视作救命稻草的凝魄珠，她灵萱竟这般轻而易举便拿到了。
我满心悲戚，轻轻摇了摇头，在女医仙的搀扶下，缓缓踏上廊桥。
恰在此时，一阵风呼啸而过，猛地掀起了我的幂篱。
我被几个捧锦盒的弟子迎面撞见，为首的斜睨我一眼，嘴角扯出刻薄的笑。
“润青师姐这是要去哪？莫不是想去给灵萱师姐的庆功宴捧场？”
“她这残败模样，去了只会扫大家的兴，都离远点这个祸害精吧！”
同伴哄笑。
近日来，遭受的打击接连不断，这些刺耳的话语，我已然听得麻木。
我目不斜视，仿若未闻，任由女医仙搀扶着，步履艰难地掠过他们。
回到纤云阁后，女医仙还想留下来继续看顾我。
我真诚地向她道谢，拒绝了她的好意。
终于，这狭小的阁中又只剩下我孤身一人。
周遭静谧得可怕，唯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奏乐之声。
不用多想，那定是为灵萱夺魁取剑举办的庆功宴。
我俯身蹲下，用仅剩的左手艰难地在床底摸索了一阵，翻出了那个落满灰尘的小木匣子。
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去年那场奇遇。
那日，我带领着一众新入门的弟子下山驯服